當一塊冰層崩落-1 (黃曉芳) 「

當一塊冰層崩落-1 (黃曉芳)



「就這樣落下來了?很大聲?怎麼樣的聲音?」我追問著去年夏天從冰島回來的朋友。



「框啷!不對,砰咚!不是,噗通!噗通太弱了,你知道,就是很大的冰塊掉下來的聲音,看得到的十分之一掉了這樣一塊,海底下看不到的十分之九也就更少了。」



我們靜默地看著五月才被火山灰掩蓋的冰層,每一塊都像沾染了煤炭,就這停留照相的一會,就有這麼大一塊冰層掉落,在聽不見的寂靜裡,每一聲都像一分良知的死去,可是人們駐耳傾聽的方向是冰島以南,那被債務席捲的歐盟,「希臘破產倒數計時,一旦發生歐洲央行將築出防火牆,也就是西班牙和義大利,啟動印鈔購買債……」



但沒有人為冰原築出防火牆,一塊冰層的崩落微不足道。



離冰層很遠的熱錢,正投向期貨市場。玉米、黃豆、小麥持續上漲,「漲」就代表「錢」,原因卻是BBC新聞形容的「slow motion disaster」,慢動作災難,從四月開始乾旱的美國中西部玉米產地,產量銳減三分之一,其中一半仍無法賣出,「所有的這一切毫無救贖,只有老天能救我們。」在巴爾幹半島種玉米的一位農夫說,另一位老農夫說:「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七十幾年來從來沒有這樣。」風霜的皮膚布滿不解。



德國已有三家銀行在八月底決定限制對糧食期貨的投資,希望減緩氣候因素外的操縱上漲,但投資人對糧價的高低漲跌,在意的仍不是許多人的一口溫飽,而是自己的獲利。那一口溫飽是先進國家家庭總收入的百分之十至十二,卻是發展中國家的百分之六十至八十,如果糧食持續上漲,差別就成了「三分之一花在吃上面」和「只為了能夠果腹」。這是二○一一年五月BBC新聞就發出的「二○三○年糧食倍漲」警告,倍漲的原因除了現今的糧食運作系統,有一半歸因於氣候變遷。



大旱中的美國第一次有超過一半的人,包括質疑過的科學家,終於承認了「暖化」,七月物理學家Richard Muller投書《紐約時報》說他「皈依了暖化」,排除了太陽、火山等因素,二氧化碳的變化曲線正呼應著溫度變化。只是關於暖化我們聽得這麼多,就像聽著一首〈In Germany before the war〉,我們幾乎記不得舊日時光,在日本再度經歷從「無核」到「有核」,我們好像也走不回以前了,我們無法犧牲「方便」和「發展」,只好犧牲十二萬可能罹癌的人,只好看著當地觸角和翅膀突變的蝴蝶提醒我們,這是一場沒有如海嘯般消退的災難。



我們既害怕,又貪婪。我們一邊抗議,抗議完後又要回家吹冷氣。冷氣再調低幾度算什麼?但地球卻無法承受這增加的二度C美國太空總署NASA在去年三月發布了一張地球因冰川融化,引發重力場變化的「變形地球」,這是Nail Armstrong說的「一滴泫然欲泣的眼淚」嗎?我們怎麼會這樣對待我們的Mother Earth?她化解得了墨西哥灣每天一六二○○○桶漏油,卻消解不了我們的欲望,那是破產了一個冰島,也學不會的教訓。



那是熊熊烈火的欲望,燒得連最幸福的不丹,都不再幸福。曾經有百分之九七幸福的國民,現在只有百分之四一堪稱快樂,對一個有工作能力的女孩來說,快樂是一件漂亮的衣服,然後一件不夠,要兩件,然後每一件要名牌,還有鞋子、包包……而家鄉祖母一生中的快樂,就是每一天;最大的欲望,是如何更誠懇地活著。可是不丹人好幾世紀的幸福都抵擋不了全球化的侵入,已浸濡現代化這麼久的我們,已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的我們,要怎麼抵抗空氣般蔓延的價值觀?



是這些沁入骨髓的價值觀,美白了Michael Jackson,讓青少年在公車上搶奪一位孕婦的iphone,使十九公斤的成人死於衰竭時還認為自己不夠瘦。世代在成長、變好,但我們永遠不夠好,不夠有錢,不夠漂亮,因為我們永遠無法像那些role model,我們永遠對自己愧疚,所以我們可以犧牲一片又一片的土地,來成就我們想要的成就。只是我們再也找不到廉價的土地,但我們願意為自己的欲望負起責任嗎?



只怕這代價是我們負擔不起的。二○一○年八月俄羅斯山林大火,燒掉四分之一莊稼地,莫斯科一天七百人致死,空氣汙染達三倍;二○一一年一月澳洲昆士蘭洪災,作物淹沒,礦場關閉,數千人撤離;二○一一年七月泰國南部大水,受災面積二十八萬公頃,糙米產量減少三五○萬公噸;二○一二年八月美國西岸森林大火,延燒十州,二六○萬公頃……



Jared Diamond在《大崩壞》裡自問:「復活節島民在砍下島上最後一棵樹的那一刻,曾說過什麼?……如果一百年後,人類還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話,那時的人們是否會為今日人類的盲目感到驚愕?正如過去復活節島民的無知讓今天的我們笑話一樣?」我們仍舊沒有學會,我們以為情況沒有這麼糟,我們有青少年似的個人神話,以為自己能免於災難,我們太忙著處理經濟危機,哪有時間關心環境?我們有太多的理由,可以合理破壞環境,如同Diamond揣測最後一棵樹倒下時砍伐者的自圓其說:「我們顧的是生計,不是樹木!」是的,不是樹木,是數目。



只是這個數目只看到眼前,只為了自身。我們不知道還有怎麼樣的代價正等待著我們,糧食上漲只是第一步,二○○八年的海地和索馬利亞、二○一一年的突尼西亞和埃及告訴我們,接下來就是暴動,通貨膨脹、社會動盪,等到海平面上升淹沒全球二十一個沿海城市,我們已經因為飢餓太久而無力逃難,加上環境惡化引發的瘧疾和瘟疫,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可以在二○五○年存活下來成為世界難民?



到那時候,一切的數目還有意義嗎?我們還有哥本哈根氣候高峰會開幕影片裡,那棵讓小女孩抓著驚慌喊叫的樹木嗎?只怕我們連那樣一棵弱小的樹都沒有,而那女孩卻有可能是我們孩子的孩子,如果我們要為下一代鋪設更好的未來,那將不是一排高樓,而是一片森林;不是一袋金幣,而是一些種子;不是功成名就,而是正直踏實。



從一九七九年觀測到北極冰帽正在縮小,到二○一一年冬北極熊開始吃自己的孩子,我們已經走得太遠,太多屍體在後頭來不及收拾,眼前又要埋頭衝鋒。我們欲求靈性成長的速度,趕不上物質擴充的速度,追不上冰層掉落的速度,我們關心不了太久太遠的什麼暖化,也在乎不了哪裡大火洪災,等到我們買不起,甚至買不到早餐的一杯豆漿,我們才會真正意識到,暖化近在眼前。



於此同時,我思考著一個問題:為什麼這個世代這麼多霸凌?心理和社會學研究告訴我,霸凌的發生與性格、家庭、人際都有關係,衝動的人容易霸凌,羞愧導致的憤怒和責備也容易製造霸凌,充滿敵意、冷漠、不一致的父母容易教養出會霸凌的孩子;還有,童年曾霸凌的人長大後可能霸凌,曾被霸凌的小孩成年後也容易被霸凌,成為「霸凌目標」和以下因素有關係:自卑、無助、疏離、怕被拒絕、自我責怪……可是為什麼是這個世代?這些因素不限於這個世代,但為什麼這個世代多霸凌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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