夢魚驚世心，奇病含奇因



唐肅宗乾元元年，薛偉在四川青城縣任主簿。那時，青城縣的縣丞是鄒滂，縣尉是雷濟和裴寮。



這年秋天，薛偉忽然得了一場大病，到第七天，忽然氣息變得十分微弱，像死了一般，任憑人們怎樣呼喚，一點反應也沒有，只是胸口還微微有些暖氣。家裏人不忍心就這樣將他入殮埋葬，于是就輪流守護在他的床前。這樣過了二十多天，薛偉忽然長嘆一聲，然後坐了起來。



他對家人問道：“不知道世間過了多長時間？”家人說：“已經整整二十天了。”接著，他又對當差的吩咐道：“你快替我去看一下，我的那幾個同事是否正在吃魚。如果在，告訴他們，說我已經醒過來了，請他們不要吃了，快過來，我這有件奇怪的事要講給他們聽。”



當差的走去一看，見鄒滂、雷濟等人果然正在一起吃魚。他把薛偉的話告訴他們，大家無不驚訝，馬上一同前來。薛偉一見他們，便問道：“諸位是不是讓管戶籍的張弼去買的魚？”他們回答：“是呀!”又問張弼：“你去買魚時，漁人趙幹把一條大鯉魚藏了起來，只把一些小魚賣給你。你當時很不高興，于是四處搜尋，結果在蘆葦中找到了那條大鯉魚幷把它帶了回來。



當時，兩個小吏正在縣衙門前下棋，鄒滂和雷濟在臺階上賭博，裴寮正吃桃子。張弼說了趙幹藏大魚的事，裴寮命令用鞭打懲罰他。隨後，你把魚交給了厨師王士良。王士良很快就把魚殺了。你說我講的對不對？”



聽到薛偉這麽一說，在場的人們幾乎都驚呆了。其中有人問道：“你一直病臥在床，已有二十來天不省人事，如何知道這些情况？”薛偉說：“剛才殺死的那條大魚，就是我呀!”這一說可把衆人嚇了一大跳。你說信吧，可世上哪有這種怪事；要說不信，可他說得真真切切，與事實完全一致。出于好奇，大家都要求薛偉說個明白。于是，他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脉。



薛偉說：“我開始生病時，渾身發熱，非常難受。忽然一陣昏迷，忘掉了自己正在生病。因爲怕熱，想涼快一下，就拄著拐杖出去走走。出了城門，眼前突然天高地闊，就如籠中之鳥重得自由一般，心裏高興極了。我走進山中，來到一條江水邊游玩。江水明淨清澈，岸邊景色迷人，于是脫衣跳入水中。我從小酷愛游泳，但長大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下過水，如今游在水中，真有一種稱心如意之感。



這時我心想：人游在水中，總不如魚那麽自由快樂，我要是能變成一條魚，痛痛快快地游上一次那該多美。這時，我身旁的一條魚說話了：“你真的想這樣嗎，如果是出于真心的，我願意幫你。”說完，牠就游走了。不久，來了個人頭魚身的人，身高數尺，騎一條鯨魚在前，後邊還跟了幾十條魚。



人頭魚身者大聲宣讀河伯的詔書道：“人住在城裏，魚游在水中，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。不喜歡游水的人，是難以體會到水中的樂趣的。薛主簿喜愛游泳，想在深水中尋個空曠悠閑的境界；你對江河懷有著特殊感情，願意在澄清的江水中敞開自己的胸懷；你厭惡那險惡的人間世情，拋棄塵世上的官職，來這裏想體驗一下做魚兒的生活情趣。對這一點，我很讚賞，那就成全你吧。你可以暫時化作一條鯉魚。但是你要切記：你若要仗著能興風作浪去把船隻弄翻，你就要受到處罰；你若貪圖魚鈎上的精美食物，就會大禍臨頭的。



聽完河伯的詔書後，我再看自己，已經穿上一身魚類的服裝，可以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暢游了。這些日子裏，我幾乎把三江五湖都游遍了。因爲當初河伯把我安置在東潭，所以每天傍晚必須得回到那裏。後來，我的肚子餓了，又找不到可以充饑的東西。就隨著一條船游了一程，後來看見趙幹正在釣魚，魚鈎上的食物香味撲鼻。心想著一定要提高警惕，可嘴巴却不知不覺伸了過去。這時我忽然想：我本是人，只不過暫時變成了一條魚，怎麽能餓了就非去吞他的魚餌不可呢!於是趕忙把嘴撤回來，游去別的地方。



又轉了好長時間，可還是找不到吃的東西，我餓極了，重新游回趙幹的船邊。又尋思道：我原是個當官的，僅爲一時好玩才變成了魚。我就是吞了魚鈎，趙幹怎能把我殺掉，肯定還會把我送回縣衙的。于是，我吞下了魚鈎上的食物。趙幹急忙將釣繩收回，我就這樣被提出了水面。當趙幹快抓到我的身子時，我一連數聲地呼叫他的名字，求他放了我。可他沒聽見，還用繩子把我的腮穿上，掛在蘆葦中。



不大工夫，張弼跑來問道：“裴縣尉來買魚，想要大點的。”趙幹說：“沒釣到大魚，只有些小魚。張弼不耐煩地說：“當官的要的是大魚，小的沒法和上邊交差。便自己到蘆葦中四處搜索，終于找到了我，提上就走。我又叫著張弼的名字說道：“我是縣主簿，你見了我，却爲何不拜？”他像是一點也沒聽見。



我一路上駡個不停，他却絲毫沒有反應。來到縣衙，我見兩個小吏在門口下棋，又大聲叫喚他們。他們誰也不睬我。還笑著說：“這魚真大，可能有三四斤。”當張弼提著我走上臺階後，鄒滂，雷濟和裴寮三人一見到我，十分高興，都說這魚真大，立即吩咐快去交給厨子宰殺烹調。



這時，張弼說了趙幹藏大魚的事，裴寮命令下人用鞭子打他。我大聲叫道：“我是你們的同事，現在看到我要被殺死了，却都不相救，反而教人快把我殺死，怎麽這樣沒有仁義啊？”王士良把刀磨好，把我放在案板上。這時，我又叫道：“王士良！你是專爲我做菜做飯的厨子，如今爲什麽殺我？快，帶我去見我的同事們，我要說個明白！王士良也像是什麽也沒聽見，按著我的頭和頸，手起刀落，把我殺死。就在我的頭被砍下來時，猶如做了一場大夢，我忽然醒轉過來了。”



聽完薛偉的叙述，人們無不大驚失色，再也不忍心去吃那已烹好的魚。回想整個過程中，趙幹釣魚，張弼提魚，縣吏下棋，三位同事在臺階上讚魚之美，都只見魚的口動，而不聞人聲。于是，三人把魚肉倒了，以後再也沒有食用肉食了。



這以後，薛偉的病漸漸痊愈了。後來，他升任華陽縣的縣丞，死在任上。感悟：文中的主人薛偉，由于生病，神識顛倒，魄喪魂傾，身不由主，夢而化魚。化魚之後，被人捕獲而殺死烹飪。一路之上，心裏明白，只見口動，頻頻呼救，但是却沒有人知道，自己也無力掙扎擺脫，終至喪命于厨子之手。真乎？假乎？文中經歷者，多明白因果之理而警醒，終身不食。可嘆世間之人，爲飽口腹之欲，天上飛，地上跑，水裏游，殺生害命，恣意妄爲，又有誰願意去想“今朝我爲刀俎，明日焉知不是魚肉”的因果之理呢？